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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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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樓裏,齊沈懿倉惶而跑的背影還未來得及消失在李鐸的視線中,那廂就有穿著南衙府本府軍服的年輕軍士跑了過來。

“中郎將,”國字臉的禁軍小軍士抱拳稟告到:“大將軍請您歸衙,言說是有要事商議!”

走馬上任南衙中郎將的李鐸心情愉悅的揚了揚眉,又不著痕跡地收起了臉上的閑散表情,她看了小軍士一眼,然後隨手接過親衛遞來的馬鞭就大步朝外走去了,呵,反正這次的試探自己心裏已經有了結果……

齊家住在城東宣平坊,從未央街這邊到齊府原本只需大半個時辰,怎奈如今年關已至,朝廷封筆,商賈停市,男男女女都出門玩耍,以致鹹京一百一十坊的大街小巷裏到處都是人流車流,齊沈懿的小馬車夾在其中,幾乎寸步難行。

毫無意外的,齊沈懿晚歸,逾過了二夫人孫氏給“府中女眷”定下的歸家時間。

那些規矩與其說是給府中女眷定下來,用以規範女眷們的言行舉止的,倒不如說從頭到尾都是針對齊沈懿一人來的。

內門客廳之後,齊沈懿被罰跪在連接著前庭和內宅的過渡連庭裏。

正值午飯時間,內宅裏各房都上二夫人那裏用飯去了,齊府嫡長女孤身跪在平坦堅硬的青磚路面上,昂首挺胸,脊背挺直。

天上的日頭光似有若無地從厚厚的雲層之上漏下來,齊沈懿的額角鬢邊掛著細汗涔涔——這自然不是熱出來的熱汗,而是疼出來冷汗。

她的雙腿似乎已經沒有了別的知覺,膝蓋尤甚。

她並非是那嬌生慣養高高在上的官眷嫡女,她吃得起一般的那些苦頭,奈何二夫人叫人在她跪的地方鋪了層薄薄的碎爐渣。

碎爐渣硬的不得了,在這數九寒冬的臘月裏,硬爐渣硌得她疼到打顫。

貼身的丫鬟凈霜被攔在東南處的小門外進不來,只能守在外面一臉焦急地來回踱步。

“你不在你們姑娘的身邊侍候著,在這裏踱個甚步?”舒緩而低沈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齊白的身影一晃而出現在凈霜面前。

凈霜大喜,急忙屈膝給齊白福了禮,揚聲道:“阿郎好!”

這一聲“阿郎好”直問得齊白滿頭疑惑,頓了頓,他沒吭聲,只是負起手點了點頭,好罷,他已經猜到是什麽事了。

齊白走進小門,拐了幾個彎後果然一眼就看見了他那個懂事得幾乎可以讓人忽略掉存在的女兒。

齊沈懿正閉著眼跪在那裏強迫自己閉目養神,忽然察覺有個高大的身影罩在了她的面前。

“父親……”睜開眼睛的一瞬間,齊沈懿沒能管理好自己的情緒,以至於眼裏明顯的閃過了一抹意外與期盼。

她在小娘那裏受了委屈,猛地看到自己的父親出現,她怎麽會沒有向父親求助的心思?

這些心思她是有的,但是她不能表現出來,於是只好不著痕跡地將情緒悉數收斂,然後再換上那副永遠波瀾不驚無欲無求的沈穩模樣。

“父親您,您回來了。”齊沈懿垂下眼眸,語調平緩,細聽了卻能聽出尾音發顫。

中年男人逆光而立,立體的五官愈顯得不凡。

齊白的兩手負在身後,他低頭看著女兒,沈沈地嗯了一聲,用一種慢條斯理的口氣道:“以後多上心註意些,莫要惹你二娘生氣,不然她也抓不住錯處罰你。”

“是,女兒謹記父親的教誨。”齊沈懿順從地應著父親的話頭,顯得乖順極了。

因著府中大姑娘在這裏罰跪,所以附近別無他人,齊白問擡眼看四下環境,略微壓低了聲音問到:“中郎將約見你了罷,談的如何?”

齊沈懿少見的囁嚅了半晌,齊白也不急,就這麽立在旁邊靜靜的等著女兒答話。

終於,當齊沈懿隱隱聽見了長廊那頭又腳步聲傳來後,她說:“中郎將說,如若我不願意這樁婚事,他就會助我拒了二聖的拉纖……女兒知一家人興衰榮辱俱為一體,爹爹不必過於憂慮。”

“那就好,你知道就好,”齊白似乎松了口氣,“李家早已不是李恭德那個時候了,如今的樓漠大都護李釗李子慎獨自坐陣樓漠府,他滅羌奴,禦韃靼,就連宋國皇族都被他打得不成樣子,他若是有二心的話……屆時李子恪又身在鹹京裏,他們兄弟二人裏應外合……”

說著,齊白長長的嘆了口氣,似是為此事操了莫大的心:“總之,阿爹也是為你好,不願眼睜睜看著你跳進火坑裏去,你能明白我的一番苦心就好。”

“阿郎,阿郎?”

齊白的話音剛落,自抱廊那邊就走過來一個五十多歲的,看起來精明幹練,但長相又有些刻薄的嬤媽媽來。

她給齊白福了禮,道:“二門那裏早就跑去回了夫人,說阿郎回來了,夫人帶著姑娘們個小郎君們就在明南堂等著阿郎一塊兒吃飯,眼瞅著熱湯都要放涼了也不見阿郎過去,夫人就叫老奴過來看看,原來阿郎是停步在這裏歇腳啊!”

從頭到尾,這位嬤媽媽似乎都沒有看見跪在地上的齊沈懿。

“呵,我這就過去了,”齊白瞇起眼角,仕宦多年的威嚴不知何時就端了起來,他垂下眼皮睨一眼女兒,不冷不熱的留了一句:“總之,你好自為之罷。”

言罷,齊白負著手大步朝內院的明南堂走去。

齊沈懿這一跪,就直接跪到了入夜的人定時分。

最後,二夫人遣了院裏一個下等丫鬟過來通知齊沈懿,說她可以回自己院子去了。

碎爐渣上跪了整整一下午,齊沈懿站不起來,更也走不成路,最後還是凈霜將她背回她自己住的院子的。

“姑娘您這嫡長女當的也太過委屈了一些,”房間裏,凈霜拿剪刀剪開了齊沈懿的兩只棉褲管,入目就是兩只膝蓋下的一片血肉模糊。

凈霜的話語哽咽了起來:“如今竟叫那邊一個偏房的小娘將姑娘你欺壓到如此地步,姑娘,你應了君後娘娘的那些條件罷,咱們離開這裏,離開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咱們再也不要受這個窩囊氣了,姑娘……”

凈霜邊給齊沈懿擦著膝蓋下的傷,忍不住嗚咽哭出聲來。

齊沈懿輕輕托住了凈霜細細顫抖的手,低聲說:“若是想走也是走得的,只是,若我就這麽走了,母親怎麽辦?”

蹲在主子腿邊的凈霜低下頭,把臉埋進自己的手心裏,痛苦地嗚咽了起來。

她家姑娘的命,太苦了些!

齊沈懿也有些累了,甚至心裏也悄無聲息地泛苦,所以她沒有勸也沒有攔著凈霜哭。

她安靜地聽著凈霜沈悶又壓抑的哭聲,不知為何,她想起了那夜在鳳棲宮南花園裏聽到的那少年人痛苦壓抑的哭聲。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原來真的只是未到傷心處。

齊沈懿歪頭靠在了床柱上。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她眼下並不關心那個名喚李鐸的人少年時到底曾有過何種的經歷,她眼下有自己的憂慮。

她能走到如今這一步,保著身邊的人安穩無恙,對她來說便已是十分勉強了。

照著如今的態勢,二夫人孫氏同她說的那些條件——給她在老家尋一個普通人家嫁了,孫氏答應幫她照顧雙腿殘疾的母親。

孫氏的這個條件雖然聽起來很是不錯,可屆時她遠嫁,孫氏到底如何對待母親,她便也只能是鞭長莫及了。

這麽多年來,齊沈懿深知,父兄不待見她,而孫氏給下的承諾,又簡直連放屁都不如。

孫氏要的是獨掌齊家內宅,最終成為齊家大夫人,說一不二;父親齊白要的似乎是讀書人的顏面,以至於他既不願棄了和君後娘娘有表親的糟糠之妻,卻又不顧禮法的將一個側室寵得無法無天。

這一切落下來,最後竟都得由齊沈懿來扛著。

倒是君後娘娘給她說的那些話語,再加上孫氏這一遭的刁難和逼迫,齊沈懿覺得,她或許真的可以賭一把。

這個家裏,冷漠的父親,刻薄的二夫人,事不關己的異母兄長,冷嘲熱諷的弟弟妹妹,以及無處不在的捧高踩低的仆人丫鬟。

十幾年來,齊沈懿受夠了。

若橫豎都是同樣的後果,那麽一邊是君後娘娘,一邊是區區齊府二夫人,她齊沈懿為何就不能賭一把大的呢?

……

五日之後,懷化將軍府:

賜婚聖旨下來的如此突然,似是出乎意料之外,又仿若在情理之中。

李鐸恭敬地將聖旨供奉起來,黑沈沈的眸子裏有抹精光一閃而過。

然而當她轉過身來面對宣旨使者的時候,已然換上了一副別的表情,臉色變得跟變臉似的,一張花言巧語的嘴把前來宣旨的太監哄的一楞一楞的。

……

“他當真高興的很?”

勤政殿裏,帝君反覆向宣旨太監詢問著這個問題:“你別是看錯了。”

宣旨太監跪在地上,一字一句地回答著帝君的話:

“中郎將確實高興的甚,供奉了聖旨之後,他還抱著他家管家的小孫女在原地轉了好幾圈呢,他家的老管家也十分高興,他給奴才們打點了賞錢,說天子賜婚於李家來說乃是莫大的榮幸,李家如今人丁單薄,他家二爺膝下至今無子,李家就等著中郎將為家裏開枝散葉呢!”

帝君用拇指撚著眉心,擺手退了太監。

勤政殿裏的人都退下去了,貼身的太監燭宿又隱在不打眼的地方,好像根本不存在似的,帝君閉上眼,緩緩回身靠進了冰冷又堅硬的龍椅裏。

子恪啊,你若就此安安生生的過日子,我自然會保你以及你一家人富貴榮華,可若是你非要……那你就是逼著伯伯下心狠了。

///

過了年之後,日子勢不可擋地跌進神龜二十七年,李鐸被賜婚之後的日子總體上過的還也是頗為舒心自在的。

她白日在南衙任職當差,晚上下值之後就約耿淳安出去吃吃酒,看看鬥雞逛逛花樓。

誠如帝君所願那般,她和她的阿兄李釗以及李家軍那十五萬大小兒郎,沒有一個人的心裏是想過謀逆的。

他們從頭到尾想要的,也不過是朝廷能再審當初王鑒臨敵退兵致使蒹葭城破一事。

只是,人生在世嘛,似乎總有些意外發生才應景。

李鐸的婚事是帝君賜的,齊家也沒什麽可挑揀的,只是在行六禮的時候,李鐸的二嫂,也就是特意從樓漠府趕回來為小叔子操持婚事的樓漠大都護夫人李柯氏,被陰陽怪氣的齊府二夫人夾槍帶棒的譏諷了幾句。

沒承想隔天半午,文武百官下朝之後剛從宮裏出來,宮城外就出現了一陣異常的騷動。

登上馬車的朝廷命官聞聲下了車,還沒出來的人也提著衣擺連忙往宮門外跑來看熱鬧——聽說南衙中郎將李子恪和禦史臺言官齊三省打起來了!

不,準確來說,是李子恪又打人了,打的還是他未來的大舅子。

很多朝臣對此喜聞樂見,呦呵呵,到底是一介莽夫,比起故冠勇侯世子大郎李錚以及樓漠都護李家二郎李釗來,李家這個小三郎實在有些不成氣候了。

宮門下守衛的監門衛郎們撥開圍觀的諸多官老爺,急急忙忙七手八腳的過來攔架,不過還是有些遲了,當他們把李中郎將拉開的時候,齊禦史已經被他的未來妹婿揍成了一個天竹國的豬頭阿三了。

上了些年紀的禦史臺老大動作慢了一點,當他撥開人群擠到前頭來,看清楚了鬧事雙方後,老頭用板笏顫顫巍巍地指著李鐸,七竅生煙地怒吼到:

“沒有王法了,沒有王法了!竟然敢當街毆打禦史臺言官,南衙衛統府要造反啦!中郎將李鐸,你就等著被禦史臺參告,罷官回家罷!”

翌日下午,勤政殿裏:

帝君將手裏由西疆進貢的又大又甜的大紅棗狠狠地砸向跪在地上的人,忍不住罵到:“你就是吃準了這樁婚事是我賜下的,齊家人輕易推脫不得,所以就更加肆無忌憚了是不是?”

“子恪,子恪啊李子恪!”帝君氣呼呼地站起來,圍著龍案來回踱步:

“你李小三郎在沙場上征戰六年,立下過天般大的軍功,你什麽樣的架勢沒見過啊,啊?所以就敢愈發囂張跋扈起來了是罷?如今竟都敢在宮門下向同僚大打出手了,而且打的還是禦史臺的言官吶!你來看看,你看看!”

帝君用手指頭把龍案上的奏報折子敲得咚咚作響:“你看看這些都是什麽?刨去朝中其他各部司裏送上來的零零碎碎的參奏你的邸報,單是禦史臺聯名參告你的折子啊,就都快把我這勤政殿給埋了!”

跪在地上的人縮縮脖子,伸手把那顆砸到自己懷裏然後又滾落的大棗撿回來握在了手裏,在帝君中氣十足的咆哮聲裏,識趣的李鐸並不敢吭聲。

那廂,帝君又罵了好一會兒才漸漸消了怒火。

“說說罷,”帝君他老人家吹胡子瞪眼的坐回龍椅裏,端起茶盞吃了一口茶,覺得心口多少舒暢了些許:“你動手打齊三省到底是因為什麽?”

李鐸調整了一下跪恣,半垂下眼皮的模樣簡直同她父親年輕時如出一轍,這讓帝君出現了一瞬間的神思恍惚。

“臣的婚事雖然是陛下賜的,但李家也總不能少了齊家的六禮,”李鐸直勾勾地看著龍顏,坦率的話語中似乎多了幾分憤慨:

“臣家中如今無有男性長輩,阿兄遠在樓漠駐守,高堂且病著,日前就由臣的二嫂嫂做主,親自去他們齊家行問期之禮,可是,我們李家給足了他們齊家顏面,他齊家卻縱容一個不得登廳堂的小妾出言譏諷臣二嫂嫂!

陛下明鑒!臣父兄去的早,母親又那般著了瘋病,嫂娘如母,臣怎能容齊家如此羞辱臣的二嫂嫂?齊家既然敢這樣做,那臣必也要他齊家好看才行!”

“行了行了!”帝君終於相信,毆打齊三省這件事竟又是李鐸這小子一時犯渾惹出來的。

帝君不耐煩的擺了擺手,隱隱覺得有些頭懵:“你當街毆打朝廷命官,而且打的還是禦史臺言官,朕這回如何也縱容不得你了,你自己一會兒到外頭領二十板子去,然後就回家歇著罷,待朕下令叫你了你再回南衙當差,另外,再罰沒半年的俸祿,罰抄五百遍顏體的《大學明德篇》,滾下去罷,我也好眼不見心不煩。”

李鐸癟癟嘴,恭敬地給官家叩了首,垂著頭起身退下。

“哎哎,還有啊,”在李鐸快走到殿門口的時候,大殿裏頭又傳出了帝君關切的話語來:“記得叫太醫署的梁國柱給你送兩瓶上好的金瘡藥,別到時候耽誤了你小子成親入洞房!”

大殿側門發出一聲沈悶且輕微的聲響,自問臉皮厚似城墻的李鐸不僅羞紅了臉,而且還飛也似地逃跑了。

“這孩子雖然年幼,但他在戰場上的表現確實是無可挑剔的,舍生忘死,浴血奮戰,保國安境無怨無悔,京中豪門貴胄裏,與他同齡的有雖百數之多,但也無有一人能出於其右,”

帝君搖著頭,對候在一旁的大太監燭宿說:

“可是誰成想,下了戰場之後他竟是個名副其實的小混球!跟他老子爹年輕時一模一樣的混球!!真真是氣死個人吶……”

大太監肩膀微垂地立在一旁,中規中矩地說:“陛下您消氣,依奴看來,中郎將雖然有時行為欠妥了些,但比起他那兩位兄長來,中郎將可要讓陛下省心多了。”

“哼,你個老東西,說的竟然也沒有錯,”帝君瞇起眸子看了大太監燭宿兩眼,最終伸手從面前執起了一只朱批禦筆:“江左八道及東境今日可有邸報送過來?”

“有的。”大太監燭宿答。

“找出來我看看,”帝君重新埋頭去處理各方邸報,順便還用筆尾扒拉了一下手邊的一堆奏折:“等天黑之後就悄麽聲兒的把這些拿去處理掉,放這兒礙眼的很。”

……

言官的品階雖然低,但其在朝廷裏的地位卻不一般,立國以來還從未有過天子責罰言官之說,李鐸以同僚之身份開了揍言官的先河,著實是讓文武百官開了天大的眼界。

於是乎,在帝君盛怒以及京中文官的參奏下,李鐸實實在在地挨了一頓板子。

直到天擦黑的時候,挨完打的李鐸才被宮中的禁軍駕著馬車,走走停停地送回到懷化將軍府。

只是李鐸沒想到,她剛被人七手八腳地從馬車裏擡出來,一擡眼竟在自家門外看見了一架掛著“齊”字名牌的馬車。

“停停停停!”趴在木板上的人擺手叫停所有人,她斜斜地指著齊家的馬車,掀起眼皮瞧向帶著仆人過來迎她的二管家李兗,沒好氣兒道:

“這是哪個腌臜潑才來臟我李鐸的地界了?李江坤和李常寧倆人死哪兒去了!怎麽不用亂棍把人給老子打出來?!”

李兗:“……”他有點不敢開口了。

聽見自家三爺的聲音後,管家崔九堂一路小步從府裏跑了出來。

大概是板子挨的太疼了,眼下的李鐸跟個炮仗似的,逮誰炸誰:“去去去,去找李江坤和李常寧倆人,帶著手下兄弟把那姓齊的人給爺趕出來,再叫上幾個手腳麻利的兒郎過來把那礙眼的破車車軲轆給爺卸嘍,不能瞧見他家的東西,眼睛都快臟了!”

李常寧和李江坤兩個人,一個是將軍府兵衛統領,一個是李鐸從西北帶回來的親衛,崔九堂聞言後果斷選擇了原地驚呆:“三三三,三爺!”

“嗯?!”李鐸趴在木板上,翻起兩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面無血色地看向崔九堂,一臉的“有話說,有屁放!爺這兒煩著呢”的信息:“怎的,還卸不得他倆車輪子了?”

管家崔九堂的嘴角抽搐了好大一會兒,才鼓著勇氣給李鐸拱手:“啟稟阿郎,齊家來的是……是齊家小娘子。”

“……”撐在木板邊上的手肘一歪,上半身微微支撐起來的李鐸咚一聲跌到了木板上。

“……”仙人板板的,磕得她的胸好疼!

見此情景,送李鐸回來的北衙禁軍們皆都咬了舌尖,以防沒忍住笑出聲來。

然而事實證明,他三爺即使是挨了禁軍的大板子也依舊是他三爺。

李鐸將臉埋在木板上鋪著的棉褥子裏冷靜了一下,片刻,她擡起頭來,揮著胳膊親自喊了府裏幾個府兵出來,三下五除二的就把齊家馬車的車軲轆給卸了下來。

“送我回院子,”李鐸滿意地看一眼躺在路邊的倆車輪子,支使眾人把她往府裏擡,邊吩咐到:“老崔叔你叫府裏下人盯著點,這幾日別讓那些亂七八糟的人隨便進出將軍府!”

崔九堂的手蒼老且布滿皺紋和疤痕,它虛虛地懸空在蓋在李鐸後背上的薄毯上,並不敢真的碰上去,“阿郎放心,小人記下了。”

回到自己院子裏沒多久,丫鬟來報,說二夫人和齊家的小娘子一道過來探望李鐸了。

探望個球球呦!看笑話來的罷!

趴在床上等著二嫂嫂來給自己上藥的人歪過來頭,隔著半紗的立屏遠遠地看向緊閉的房門,悶聲吩咐丫鬟說:“你請二嫂嫂進來罷,然後就說我有傷在身,不便見客,叫齊家小娘子見諒。”

很快,李鐸的二嫂李柯氏推門進來。

李鐸正伸長了胳膊把金瘡藥往外拿,門下不疾不徐地傳進來一道溫和的聲音,聽得人悅耳悅心:

“今日既得了都護夫人的寬宥,我便算是不虛此行,中郎將有傷在身,我就不打擾了,告辭。”

“呵……”李鐸不甚在意地哼了一聲,伸手把從梁國柱那裏要來的金瘡藥遞給李柯氏:“勞煩二嫂嫂幫我上藥罷,”

李鐸把臉埋進身下柔軟的被褥裏,聲音沈悶又沙啞:“我快疼的受不了了。”

“我看看,”李柯氏側身坐到床榻邊,輕輕地掀開了搭在李柯後背上的薄毯,最後只好轉身拿來了剪刀:“那些禁軍下手也忒狠了些,我得把你後背的中衣給剪了,你忍一忍……”

“子恪,既然都是夾在中間兩難的人,你又何必去為難人家齊姑娘呢,”李柯氏邊手腳麻利地幫李鐸清理傷口,邊勸解著李鐸說:

“人家今日過來是來同我道歉的,那齊公身份太高,且還是一個男人,不便過來同我一內宅女眷說什麽道歉的話,齊夫人又出不了門,便由齊姑娘一個待嫁的姑娘出面來代替她家內宅過來致歉,

我也都不在意齊二夫人的那些話了,你就別再生氣了,何況你不是把齊三省也打了一通麽,齊二夫人就齊三省那一個寶貝兒子,你打了他,已經等同於要了齊二夫人半條命了,事情到此也可以結束了,子恪,你說呢?”

“我知道此事她是無辜的,”李鐸額角被疼出來的冷汗不斷淌下,低啞的聲音一頓一頓的:“我只是不知道以後該怎麽面對她,二嫂嫂,我真的不知道……”

我更也不知道,自己的這一步走的對不對。

李柯氏的手極其輕微地停了一下,她頗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輕聲喟嘆了一句:“你這孩子啊,跟你阿兄一樣,心思忒沈了些。”

李鐸沒有再出聲,只是被她墊在身前的兩只手,無意識的緊緊攥住了身下的錦緞褥子。

後背被打的可謂血肉模糊,外翻的皮肉和破爛的衣物混在一起,清理起來破有難度。

然而就在李柯氏為李鐸清理傷口的過程中,疼得就快翻白眼的人還在百忙之中抽空琢磨了一下,自己以後,到底該怎麽對待齊家的那個小娘子呢?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閱覽呀

☆、第 六 章

李鐸人生中第四次見到齊沈懿這個人,是在宣平坊齊家的後角門附近。

只是,兩人見面的場景有些……跟話本子裏講的橋段似的,有點兒讓人匪夷所思。

這日一大清早,天才蒙蒙亮,跑步路過宣平坊齊府的李鐸瞧見了一個一身粗布短打的人正艱難的掛在齊尚書家的後墻墻頭上,上上不去下下不來。

負責鹹京戍衛治安的南衙中郎將好奇的停下步子,她仰著臉瞧了好久,這才確定齊家後墻上掛著的人是齊沈懿沒錯。

“麻煩你,你幫幫我罷,”知道下邊有人路過並無聲的看著她看了一會兒,齊沈懿頗為困難的扭回頭來,有些無助地看向下面那個模糊的人影:“我是這戶人家的女兒,偷跑出來玩,爬墻的草垛突然翻倒,我上不去了,也不敢下來……”

“哈哈,你掛在自家墻上蕩秋千啊,”同樣穿著短打而且滿頭大汗的少年扯著袖子,隨意的擦去額頭以及脖子上淌出來的汗水,笑容燦爛:“哎,你手腕兒上綁著的是什麽?你該不會你偷了家裏的貴重物件出去賣罷?”

下面的人聲音有些沙啞,但沙啞中又帶著幾分秀氣,尤其是帶著笑意的時候,賤兮兮的十分有辨識度。

“你小點聲!”齊沈懿有些氣急,更也有些懊惱,她真是倒黴到家了,不死不活的碰見李鐸這個潑才。

她摟緊了從墻裏頭伸出來的大樹枝,沒好氣的問李鐸道:“你不是住在興源坊嗎?一大早的跑來我們宣平坊這邊做甚啊?”

李鐸攤手:“鍛煉身體,保家衛國。”

“……”齊沈懿咬牙,她被掛在墻上才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已然手抖的快堅持不住了:“李將軍,李中郎將,你,您幫幫忙,幫我把草垛堆起來好不好?後門的門仆快過來開門了,而且我沒也力氣了,就快掉下去了……”

“沒力氣了這麽多廢話?”李鐸擡眼瞧著頗為狼狽的齊沈懿,似乎非要笑話她兩句才算可以:“你可是堂堂尚書府的嫡女啊,出什麽事了至於你一大早掛在墻上跟做賊一樣?呀,瞧你這打扮,你該不會和人幽會去了罷?”

邊軍裏長大的李鐸各種說笑的糙話都說的出口,齊沈懿一個閨中未出閣的姑娘家,面皮薄的很,自然不能忍受李鐸這般的言語調笑。

於是,齊小娘子氣的兩手一松,砰一聲從高高的墻頭摔了下來,重重地跌在了墻邊散落的草垛柴火堆裏。

被齊沈懿掛在手腕上的那幾包東西在她摔倒之後,因為紙繩被掛斷而骨碌碌的飛出來滾落在了李鐸跟前。

“原來是草藥啊,”李鐸彎腰將東西撿起來,放在鼻子前細細的嗅了嗅,“你病了嗎?怎麽買個藥還偷偷摸摸的。”

齊家的院墻很高,齊沈懿被摔得七葷八素的,哪裏還聽得進去李鐸的冷嘲熱諷。

手邊盡是雜物,齊沈懿隨便抄起來一個什麽東西就朝嬉皮笑臉的人擲了過去。

她突然就覺得委屈極了,不知哪兒來的底氣,反正就是沖著李鐸發起了脾氣,以及那一點見不得人的委屈:“都怪你,都怪你!我好不容易才爬上去的現在又摔下來了!都怪你!”

反應敏捷的李鐸輕易地躲開木頭塊,手裏拋著輕飄飄的幾包草藥,流裏流氣的來到了齊沈懿跟前:“哎我說,不至於吧,摔一跤而已怎麽還摔哭了呢,嘖,真是嬌氣,喏,東西還你,別哭了。”

“……”齊沈懿被李鐸調笑似的話說的一楞,她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不知何時她竟然流出了眼淚。

她伸手,不客氣地奪回李鐸遞過來的草藥,坐在柴火堆上沒樣沒相的吸了吸鼻子:“凈霜病了,二夫人不允我出去找郎中,我……”

“誰在那邊?!”尚書府的後門門仆不知何時走了出來,他手裏抄著個棍子扯著嗓子就喊了起來:“做什麽的?!這裏可是尚書府,你們想做什麽?!”

齊沈懿的腦袋一陣充血,她從草垛柴火堆上一躍而起,二話不說拉著李鐸就是一頓倉惶逃竄。

所幸那個門仆並沒有追上來,而且齊沈懿的體力似乎不是太好,才跑出去兩條街她就氣喘籲籲的表示跑不動了。

齊沈懿回頭看沒人追上來,就松開李鐸,抱著幾包草藥一蹦一跳的在路邊的一個早食攤子前坐了下來。

莫名其妙的被齊沈懿抓著手腕跑了兩條街,她松開手之後,李鐸覺著被她抓了一路的手腕突然有些不得勁兒了。

“餓不餓?”李鐸朝攤主忙碌的背影擡了擡下巴:“私奔也不能餓肚子呀,三哥哥請你吃早攤兒。”

“誰跟你私……”跟你私奔了!

齊沈懿斜著大眼睛瞪李鐸。

她尋了尋,發現手邊一時沒有什麽可以拿來扔這嘴賤家夥的東西,只好喘著氣兒鼓著臉,氣咻咻的說:“我要吃肉包子,皮薄餡兒足十八個褶兒,一口下去直流油的那種!”

“嘖嘖嘖嘖,這位小娘子,你可真是會吃呀,”李鐸用一副吃驚的模樣咂嘴搖著頭,轉而肉疼似的朝攤主喊到:“店家呢,給我來兩碗鹹豆腐腦,再來五個肉包子,要皮薄餡兒足十八個褶兒一口下去直流油的那種!”

“得嘞這位小郎君,您稍等片刻吶!”年輕的攤主應了李鐸一聲,趕忙和他年輕的妻一起給李鐸盛東西。

滿滿兩碗的鹹豆腐腦,拌了香油佐料,灑上蔥花和炒芝麻,單單是聞見就叫人忍不住的吞口水。

李鐸把大包子往齊沈懿跟前推了推,臉上笑得燦爛:“吃罷,你要的肉包子。”

齊沈懿似乎真的是餓極了,這位大家閨秀也顧不得自己的手是不是臟兮兮的,直接伸手就去抓包子。

“嘶……”齊小娘子被肉包子的熱情燙了一下手。

“哎呦哎呦,看你急的,”李鐸咽下嘴裏的豆腐腦,拿來一根筷子將幹凈的肉包子插起來遞給齊沈懿,一臉嫌棄的碎碎念著:“這樣拿著吃不就成了,瞧把你給笨的,小心燙著你舌頭。”

齊沈懿沒有搭理李鐸,她啃著幾個銅板一個的大肉包子,眼淚不爭氣的就掉了下來。

似乎每每遇到李鐸,她就總是在變著法兒的各種出糗。

李鐸疑惑地看一眼齊沈懿,忍不住好奇地伸手拿了一個肉包子,她反覆看了看這平平無奇的大肉包子,低聲的嘟噥著說:“包子這麽好吃嗎?好吃到哭?”

耳力尖的攤主這會兒似乎沒那麽忙了,他笑嘻嘻的朝李鐸擡下巴,說道:“那可不是嘛,我家的包子好吃的很,哎兄弟,你媳婦兒不是肚子裏懷著呢吧?”

李鐸猛地偏過頭來,一張俊朗的臉上震驚的無與倫比,聲音一下子提高了幾個調:“你說啥?!”

年輕的攤主撓了撓頭,道:“我看你媳婦兒那麽挑嘴,還吃個包子都能吃哭,嘿,巧了,我媳婦兒懷我大閨女的時候就這個模樣,挑嘴的很,大半夜非得吃肉姜包,還要求肉姜包不要肉,我費勁巴拉的給她做出來了吧,她就吃一口就莫名其妙的開始哭——哎哎哎哎我不說了不說了……”

攤主被他媳婦拎著掃砧板的小掃帚狠狠敲了幾下,年輕男人東躲西避的忙活去了。

李鐸瞇著眼,扭過頭來狐疑地將齊沈懿打量了一遍,尤其看了好幾眼她抱在懷裏的草藥。

齊沈懿被鬧了個大紅臉,她剛想開口解釋,就聽坐在她對面的李鐸愁腸百結的嘆著氣,有些郁悶又有些小無奈的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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